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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:躲在楼梯间压抑的哭泣

    一、切断后的死寂

    电话挂断的瞬间,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、令人耳鸣的死寂。

    不是没有声音——远处城市永不沉睡的嗡鸣透过楼梯间的气窗隐约传来,头顶日光灯镇流器发出极其细微的嗡声,消防门外的走廊偶尔有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又远去——但这些声音,在此刻张艳红的感知中,都变得遥远、模糊、失真,像隔着一层厚厚的、冰冷的玻璃。

    只有她自己心跳的声音,沉重、缓慢、像垂死之人的挣扎,在耳膜上一下一下地撞击。还有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,像涨潮的海浪,一波一波,永不停歇。以及,那股从胃部深处蔓延开来、迅速席卷全身的、冰冷的麻痹感。

    她握着手机,屏幕已经暗下去,像一块冰冷的黑色石头。手指还保持着刚才挂断电话的姿势,僵硬,冰凉,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幽绿的应急灯光从头顶斜斜洒下,在她手背上投下诡异的、颤动的光斑,像某种不祥的预兆。

    “妈,我拿不出。杀了我,我也拿不出。”

    那句话,还在她耳边回响。平静,清晰,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、破釜沉舟的决绝。是她说的。是她对母亲说的。是她对那个养育她、也索取她、此刻正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、威胁要与她断绝关系的母亲,说出的最后通牒。

    她说出来了。那个“不”字,终于说出来了。

    但为什么,感觉不到一丝解脱,只有更深、更沉、更冰冷的绝望?

    切断的似乎不是一通电话,而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情感连接。那根连接着她和北方小县城、和那个低矮平房、和那些她爱恨交织的家人的脐带,被她亲手,用一句平静而绝望的话,狠狠剪断。

    从此,她真的只有自己了。

    这个认知,像一块巨石,轰然砸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。没有痛,只有一种沉重的、令人窒息的空。仿佛胸腔里那个一直跳动、一直疼痛、一直支撑着她往前走的东西,在那一刻,骤然停止了,然后,碎成了齑粉,被寒冷的穿堂风一吹,就什么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她维持着挂断电话的姿势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滑坐在更冰冷的水泥台阶上。动作很慢,像电影里的慢镜头,每一帧都充满了疲惫和放弃。帆布包从肩膀滑落,掉在脚边,发出沉闷的声响,但她没有去捡。手机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脱,“啪”一声掉在水泥地上,屏幕朝下。她也没有去看。

    只是坐在那里,背靠着墙,仰着头,望着楼梯间高处那扇小小的、透进些许夜色的气窗。幽绿的光从侧面打在她脸上,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,苍白的皮肤,干裂的嘴唇,和那双此刻空洞得仿佛失去了所有焦距的眼睛。

    眼泪是什么时候开始流的,她不知道。

    没有抽泣,没有哽咽,甚至没有皱眉。只是眼泪,毫无预兆地,安静地,源源不断地,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涌出来,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,滴在洗得发白的衬衫前襟上,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一开始是温热的,但很快就被楼梯间冰冷的空气冷却,变得冰凉,像某种陌生的、不属于她的液体。

    她甚至没有抬手去擦。只是那样坐着,仰着头,望着高处那点微弱的天光,任由眼泪无声地流淌。仿佛那具身体,那张脸,那些眼泪,都与她无关。她只是一个旁观者,冷漠地看着这具名为“张艳红”的躯壳,在经历一场迟来的、但注定徒劳的崩溃。

    二、无声的崩塌

    但崩溃是真实的。即使无声,即使平静,但它正在发生,以更彻底、更内里的方式,摧毁着她早已摇摇欲坠的内心世界。

    首先是胃。那熟悉的、持续了太久的绞痛,在此刻突然变得尖锐而狂暴,像有一只冰冷的手伸进她的腹腔,抓住胃囊,狠狠地拧转、撕扯。她闷哼一声,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,额头抵在冰凉的膝盖上,双手死死按在胃部。指甲隔着单薄的衬衫,几乎要嵌进皮肉里。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和额头,在幽绿的光线下,闪着细碎的、冰冷的光。

    然后是呼吸。每一次吸气,都像在吞咽冰冷的刀片,刮过干涩疼痛的喉咙,刺进肺里,带来尖锐的刺痛。每一次呼气,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,仿佛生命正随着那微弱的气息,一点点地流失。她开始感到窒息,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,空气稀薄得无法维持最基本的需求。她张开嘴,想大口呼吸,但只能发出极其轻微的、嘶哑的气声,像一条搁浅在岸上、濒死的鱼。

    接着是颤抖。从蜷缩的身体内部,从骨骼深处,一种无法控制的、剧烈的颤抖,像地震的余波,一波一波地传遍全身。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,发出细碎的、令人牙酸的磕碰声。环抱着膝盖的手臂,按在胃部的手,甚至垂在身侧的小腿,都在无法抑制地、高频地颤抖。那种颤抖,不是寒冷,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神经系统在承受了远超阈值的压力后,彻底失控的、生理性的崩解。

    但她依然没有声音。

    没有号啕大哭,没有歇斯底里,甚至没有一声压抑的呜咽。只有眼泪,安静地、汹涌地流。只有身体,在寂静中剧烈地颤抖、蜷缩、痉挛。只有呼吸,微弱而艰难,像风中残烛。

    这是一种更可怕的哭泣。因为所有的悲伤、愤怒、委屈、绝望、恐惧,都被堵在了喉咙里,憋在了胸腔中,找不到宣泄的出口。它们在她体内横冲直撞,撕裂她的内脏,碾碎她的神经,啃噬她的骨髓,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
    像一个被捂住了嘴、捆住了手脚、扔进深海的人。挣扎是徒劳的,呼喊是无声的,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暗和压力将自己吞噬,感受着肺部一点点被挤空,生命一点点流逝,却连一声像样的呐喊都发不出来。

    她想起小时候,有一次在村里看杀猪。那头猪被按在条凳上,屠夫一刀捅进脖子,鲜血喷涌。猪没有立刻死,四蹄剧烈地蹬踹,喉咙里发出沉闷的、被血沫堵住的“嗬嗬”声,眼睛瞪得极大,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。但很快,那挣扎就弱了下去,只剩下身体间歇性的、无意识的抽搐。

    此刻的她,就像那头被按住的猪。被生活的重压、家庭的索取、十万块的巨石、母亲的咒骂、哥哥的恶毒、以及对自己无能的愤怒,死死地按在了这条冰冷的水泥台阶上。那一刀,早就捅进去了,在她决定来南城时,在她进入丽梅集团时,在她接到母亲第一个要钱的电话时,在她开始计算那永远算不清的账目时……

    血一直在流,只是她假装看不见。痛苦一直在持续,只是她用忙碌和麻木来掩盖。而今天,母亲最后那通电话,哥哥那句恶毒的诅咒,像最后一股力量,彻底斩断了那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。

    于是,崩塌发生了。无声,但彻底。

    她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脸埋在膝盖间,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。眼泪浸湿了裤料,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胃部的剧痛和窒息感交替折磨着她,让她意识一阵阵模糊。有那么几个瞬间,她甚至希望自己就这样晕过去,或者干脆死掉,一了百了。

    死了,就不用再为十万块发愁,不用再听母亲的哭诉和咒骂,不用再面对哥哥阴郁的脸和父亲的叹息,不用再挤公交地铁,不用再吃冷馒头和速食面,不用再住八平米的出租屋,不用再胃疼得整夜睡不着,不用再在这个庞大而冷漠的城市里,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,挣扎求生。

    死了,就什么都结束了。

    这个念头,像黑暗中悄然绽放的毒花,带着诱人的香甜。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、拉着她向下沉沦的力量。只需要再放松一点,放弃最后那点顽固的坚持,任由意识沉入黑暗,一切就都解脱了。

    可是……

    可是她不能。

    父亲还需要药。虽然母亲那样对她,但父亲躺在病床上咳嗽的样子,她还记得。母亲有高血压、心脏病,虽然刚才用最恶毒的话骂她,但那毕竟是她妈,生了她,养了她,在她发烧时整夜守着,在她被村里孩子欺负时拿着扫帚冲出去……

    还有……她不甘心。

    不甘心就这样被十万块逼死。不甘心被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就这样抛弃。不甘心自己从北方小城一路挣扎到南城,吃了那么多苦,受了那么多罪,好不容易在“大公司”找到一份工作,还没来得及看到一点点希望,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一个冰冷的楼梯间里。

    她还没看过大海。没坐过飞机。没穿过真正好看的衣服。没吃过一顿像样的、不担心价格的大餐。没谈过恋爱。没被人真正地、不求回报地爱过。

    她的人生,才刚刚开始啊。怎么就能这样结束?

    一股微弱但顽强的力量,从她几乎被碾碎的灵魂深处,挣扎着探出头来。像石缝里的小草,在巨石的重压下,依然固执地寻找着一丝缝隙,一点阳光。

    不。不能死。不能放弃。

    她还有工作。苏晴今天还肯定了她“处理及时”。庆典结束了,但后续总结报告她还没写。东南亚市场的数据她还没整理完。下个月的房租……虽然只有五百块,但也要挣出来。父亲的药费……虽然母亲那样,但药不能断。

    她还有责任。即使那个家不要她了,但有些责任,是她自己放不下的。

    还有……那一点点,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、对“未来可能会变好”的、渺茫到可笑的期待。

    三、精疲力竭的麻木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十分钟,也许半小时,也许更久。

    胃部的剧痛在持续的痉挛后,终于稍稍缓解,变成一种沉闷的、熟悉的钝痛。窒息感也随着几次深长的、颤抖的呼吸,慢慢平复。身体的颤抖,从高频的、无法控制的痉挛,变成了低频的、间歇性的哆嗦。眼泪,似乎流干了,脸上只剩下冰冷的泪痕和紧绷的皮肤。

    她依然蜷缩在那里,但紧绷的身体,一点点、极其缓慢地松开了。环抱着膝盖的手臂,无力地垂落下来,搭在冰凉的水泥地上。按在胃部的手,也松开了,掌心全是冰凉的汗。

    她抬起头,动作僵硬而迟缓。脸上泪痕狼藉,眼睛红肿得像桃子,眼神空洞,但不再是一片死寂的黑暗,而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、疲惫的麻木。像暴风雨后的海面,汹涌的波涛平息了,但海面漂浮着破碎的木板、浑浊的泡沫,和一种劫后余生的、精疲力竭的死寂。

    她眨了眨干涩刺痛的眼睛,视线有些模糊。幽绿的应急灯光,在她眼中变成一片晃动的、不真实的光晕。她尝试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,发出细微的“咔”声。然后,她的目光,落在了脚边。

    帆布包静静地躺在那里,洗得发白,边缘开裂,是她从老家带来的,装着她全部的家当。手机屏幕朝下,屏幕应该是碎了——刚才掉落时那声脆响,她听到了。但她没有立刻去捡。

    她只是看着,用一种近乎陌生的、旁观者的目光,看着这两样属于她的东西。看着这个狭窄、冰冷、弥漫着灰尘和旧油漆味道的楼梯间。看着高处气窗外,那片被切割成一小块的、深蓝色的、没有星光的夜空。

    这就是她的世界。此刻,全部。

    没有家,没有退路,没有依靠。只有这个冰冷的楼梯间,这个破旧的帆布包,这部可能摔碎了的手机,和口袋里那三百四十七块两毛八的存款。

    以及,那十万块的巨石,依然悬在头顶。那被切断的亲情,依然鲜血淋漓。那看不到未来的明天,依然步步紧逼。

    但奇怪的是,此刻的她,感觉不到刚才那种灭顶的绝望和恐惧了。不是消失了,而是被一种更深沉的、近乎认命的麻木覆盖了。像一个人被冻得太久,失去了对寒冷的感知,只剩下一种僵硬和迟钝。

    她慢慢地、极其缓慢地,伸出手,捡起了地上的手机。动作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翻过来,屏幕果然碎了,蛛网般的裂痕从右上角蔓延开来,覆盖了小半个屏幕。但屏幕居然还亮着,显示着时间:晚上七点四十二分。

    原来,她在这里,已经待了快两个小时。

    两个小时。一场无声的崩溃,一次濒死的体验,一种彻底的、从内到外的重塑。

    她将碎屏的手机握在手里,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。然后,她扶着冰冷的墙壁,一点一点,挣扎着站起来。腿很软,有些发抖,但她强迫自己站稳。弯下腰,捡起帆布包,拍了拍上面的灰尘,背在肩上。动作机械,但连贯。

    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楼梯间,这个见证了她最彻底崩溃的地方。幽绿的灯光,冰冷的水泥,高高的气窗,和空气中弥漫的、属于她的、绝望和眼泪的气息。

    然后,她转身,推开了消防门。

    门外的走廊灯火通明,空旷安静,与楼梯间的幽暗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和音乐,是庆典晚宴还在继续,或者是其他楼层的活动。那是另一个世界,繁华,喧嚣,与她无关。

    她整理了一下衣服,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。然后,她迈开脚步,走向电梯间。

    脚步很慢,很沉,像拖着无形的镣铐。背脊不再挺直,微微佝偻着,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。脸色依然苍白,眼睛依然红肿,但表情是平静的,麻木的,像一张戴久了、已经与皮肤长在一起的面具。

    电梯门打开,里面空无一人。她走进去,按下一楼。镜面映出她此刻的样子:狼狈,憔悴,但眼神空洞平静。

    电梯平稳下降。数字一层层跳动。

    她知道,从今天起,有些东西,永远地改变了。那个家,可能真的回不去了。那十万块的巨石,依然在。未来的路,依然艰难。

    但至少,她还活着。至少,她还有一份工作,哪怕月薪只有三千五。至少,她还有一具还能动、还能走、还能承受痛苦的身体。

    那就,继续走吧。

    走到哪里,算哪里。能走多久,算多久。

    因为,除了继续走,她别无选择。

    电梯到达一楼,门滑开。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大堂,偶尔有晚归的人匆匆走过。

    她走出电梯,走出大厦,走进南城深秋冰冷的夜色中。

    风很大,吹乱了她的头发,吹干了脸上的泪痕,带来刺骨的寒意。她裹紧了单薄的外套,背起那个破旧的帆布包,走向公交站的方向。

    背影瘦小,孤独,在璀璨的城市灯火映衬下,像一个微不足道的、随时可能被风吹散的影子。

    但那个影子,还在移动。一步一步,缓慢,但坚定地,走向那个月租五百、八平米、没有暖气、只有一张硬板床的出租屋。

    走向那个没有家、没有退路、只有自己的、冰冷而真实的明天。

    夜色深沉,城市不眠。

    而她的哭泣,已经结束。在无人知晓的楼梯间里,无声地开始,无声地结束。

    留下的,只有眼底深重的疲惫,心上新增的伤疤,和一份被泪水洗净、只剩下麻木和本能的、继续活下去的决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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