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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五十七章 幻楼宴(六)

    众目睽睽之下,裴液提着玉虎走上了剑台,立定,转头看了一圈在席之人。

    抱剑执礼:“奉怀裴液,乡下小子,尚请指教。”

    他转头看向邵修远,一拱手:“你先么?请。”

    邵修远静立了三息。

    才从刚刚太子殿下和他接话的情绪里退出来。

    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位少年,神平气和,身形很放松,此时正将剑拔出来。

    宴开两个时辰,台上剑试前前后后近百场,宴上千人议论言笑,彼此认识,已经适应、熟悉了今日这场剑宴。

    所以他实在没准备忽然有这样一个从没讲过话的少年冒出来。

    好像一瞬间他们都成了外人。

    列位第七,【螭剑儿】裴液,邵修远当然听说这个狂名,从几个月来的神京坊间。或者是关于他的吹捧,或者是关于他的批驳。

    每次听闻他只笑着附和,既不太在意,也从没觉得这个姓名会和自己产生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就在刚刚,琉璃剑主明绮天还提到了他,邵修远还观察了一会儿两人的关系,见琉璃剑主坐回去后,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彼此间言语也不是很稠密。

    他实在没料到他会和主座那位有关系。

    “我想看‘你’同他们比一比”……邵修远知道自己绝对不是面前这人的对手,即便那些声音说他的声名远高于他的实绩,即便这少年身上虚虚实实,没有出身和背景。但无论如何,他是与杨真冰、颜非卿、李知这些名字混在一起的。

    邵修远抿唇拔出剑,执礼道:“小清湖邵修远,领教高招。”

    剑台上只剩下二人。

    宴场寂静,众人投目,比此前任何一场弈剑都看得更认真。

    邵修远嗅到了这种气氛。

    他直直盯住面前垂剑指地的少年,浑身每一条肌束都绷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身上还有很多底牌。

    他并不是真的面对前二十就全无一战之力,他腹中还藏着很多计划和备案,足以走完整场剑宴。

    前面的几场弈剑他一直从容,实际上他全力准备的就是与某位凫榜前二十的一战。

    这也是他主动请太子殿下点选的原因。

    《清湖录》只是他今日打算拿出的第一门剑术,【平湖半月】他四年前就已学会了。

    他还有《四时孤渡》这门祖师之剑没有露出,还有《沉璧想》这组意剑藏在身中。

    他的目的也很简单,即便不敌,他至少可以在几招之上占取上风,然后做个潇洒的败姿。

    剑宴上的胜败有什么意义呢,这又不是真的羽鳞试。

    那双眼睛记住了谁才有意义。

    所以现在面对这个少年,他的用意也是一样。

    先以《四时孤渡》,再直接转入《沉璧想》,中间绝不能留下可被破剑的机会。邵修远以绝对的严格审视着自己,剔除其中任何带有一丝侥幸的剑招。

    赌上四年来的潜伏与积累,他决心在面前少年身上拿下五招。

    “请裴少侠先出剑。”邵修远礼敬道。

    裴液微讶:“你不先吗?”

    “还是请裴少侠为先。”

    裴液点点头,提步起剑,一式平朴的【破土】出手。

    邵修远心中重重松了口气。他担忧对方登台亮面,要拿自己立威,必欲在三招两式之间结束。好在面前少年似乎并无此意,他同样是以试探之招出手。

    那么他的空间就大很多了,邵修远极为果断,摆出一个奇异的姿势,压腕,垂剑,而后向上一提。

    犹如仙人之舞。

    敌平,我奇,邵修远极为大胆地去抓了这份主动,几乎谁也没想到竟是这位温雅的真传先将战局节奏陡然拔高,很多人也已惊异地认出了这颇标志性的一剑。

    《四时孤渡》共有四式,乃是小清湖近二百年来拙剑之最高,一守,一攻,一避,一拆,六十年前祖师仗其纵横东南。

    邵修远用一年学得了前两式。

    他不敢在裴液面前首先出剑,也不舍先暴露出这一剑来。

    【春来流水濯尘缨】

    仿佛一道无形的清流跟随在邵修远的剑旁,两剑相触的一霎,一股奇异的劲力就陡然将裴液之剑向上带去。

    扰剑是一门剑斗的基本技巧,可以用于攻,可以用于守,可以用于拆,顾名思义,即将敌手剑势施加干扰,使之不能成行。

    一次扰剑至少赋予一道不同方向的力,能够名以剑招的扰剑,往往会赋予十几道、甚至数十道不同方向的力。

    【春水缨】,有三千三百八十二道。

    一剑入水,如溪飘缨,剑势将一霎散乱,再难整合。正是水无常形,为了模拟溪水飘缨之势,祖师用了六年创出了这一式剑;为了掌控这三千三百八十二道细微劲力,邵修远苦练了九个月。

    紧接着他没有丝毫耽搁,流水下一霎就准备转入夏时之骤雨,再紧接就是狂乱之后的《沉璧想》,这一套剑气息通畅连绵,极陡峭、开阔、静美,足以显露他剑术之超卓造诣。

    但流水没能化为骤雨,它滞住了。

    散入溪中的剑,在三千三百八十二道劲力中只用了一个飘荡就已回正,而溪流渐渐凝滞,邵修远发现自己的剑动不了了。

    安静的剑台上,裴液压着邵修远的剑缓缓向下,直到其剑尖抵地,轻轻“叮”的一声。

    裴液收剑,后退一步执礼:“承让。下一位请吧。”

    宴场安寂,这对比过于强烈的一幕简直造就了一种怪异。

    【破土】一剑有多简单易懂,其压下【春水缨】的一幕就有多令人恍惚。

    人们怀疑自己是漏看了什么,但那剑的轨迹就那样清楚明了,【破土】接剑,然后散乱一霎,接着就将邵修远的剑压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好几道身影都在一霎间猛地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崔照夜也微微怔住,半月不见,少年的剑与她印象中也不相同,那种锋芒好像消融下去了。

    邵修远怔怔回顾着刚刚的感受,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,腕子活动自如,并没如刚刚的错觉一样被冻住。

    只是刚刚那一剑带来的感觉,它将自己的剑缓缓压下,如将一道奔腾春溪压回了冷涩的初春,又压回了冰冻着的冬日。

    他定定立了一会儿,回礼,后退数步,立回了场边。

    其实从他登上剑台,一步也未挪,这时候他明白了少年那句“你不先吗?”的意思。

    裴液立在台上,再下一个登上的是河北剑庄石振轩。

    这是个和裴液年纪差不多的少年,去年才在江湖中声名鹊起,这次石振轩先出剑,裴液接剑任他将几式出完,然后才找个空隙点上了他的咽喉。

    再之后是太行脉主真传丁刀、青梧楼楼主卞裳……刚刚这些人在剑台上各自叱咤风云,极潇洒地将敌手一个个击败,如今在少年剑前依然那些精妙华丽的剑招,但再没有那样的神奇了。

    裴液同每个人你来我往地弈一轮剑,有时五六招,有时八九招。

    如果目光代入到这几位英杰身上那是十分紧张精彩的,高妙之剑层出不穷,局势起伏跌宕;但如果落到少年身上,就显得平坦无聊了。

    无论对方改换人还是剑招,都不会带来什么变化,如果对方先手,他到最后也不会用一式成型剑术,如果他先手,那就永远是一式【破土】。

    他自始至终没用过一式令人惊艳的剑,或者说他就没有用出过第二式剑,但反正对方用什么也都击不穿他的剑势。

    直到越来越往后,那些姓名在江湖上越来越传奇,也都被他这样送出一句客气的“承让”之后,场上开始沉默不语了。

    有时候,一流剑者总与一流剑者弈剑,二流剑者总与二流剑者弈剑,鹿尾并不会来打邵修远。人们知晓颜非卿、群非这样的姓名很厉害,但其实并没真实地认知到那是怎样的一种鸿沟。

    人们只是容易接受。

    因为颜非卿是清微道首闭门弟子,群非是天山高门的七玉【公子】……凫榜前二十的每一个名姓,其后都挂有一个门派的名字。

    人的名字或许是新的,门派的名字一定是常青于榜上的,那与寻常之江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。

    “裴液”就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近月来关于这个姓名的争论、质疑,其内因一半是出于此,人们能理解“天山,裴液”,能理解“云琅,裴液”,唯独不知道“奉怀,裴液”是从何而来。

    人们下意识将他归入下面这层更广大的江湖中,因此他不与人交手,就无以证明自己属于最上一层的剑者。

    人们更真实地知晓的,反而正是陆知矩、石振轩、宁树红、高阁这些姓名的强大。

    直到这时候,许多人才明白平日耳熟能详的那几个顶层的姓名,和这些“名震江湖”的天才俊杰之间有着怎样的差距。

    最后一个上台的是【禄半面】高阁。

    这位年轻的奇侠据说在北面杀了很多人,但如今立在台上时衣着倒很干净,修剪整齐的指甲,修长有力的手,握住剑柄时显得十分可靠。

    他露出来的半张脸不英俊,不丑陋,也不平庸,能叫人一眼就记住。

    当然,世上只有半张脸的人也并不太多。

    他列位凫榜二十二,居于弈剑南宗韩修本,【小白龙】姜银儿,【飞琼】左丘龙华这些如雷贯耳的姓名之上,在十人里毋庸置疑是最强的一位,在场很多人认为他能至少胜过一位前二十的剑者。

    高阁执剑抱拳:“北地高阁,请裴少侠指点。”

    裴液还礼:“领教高兄神剑。”

    高阁确实有两门神剑。

    名震江湖的《妃火》《丽牲》二剑,除了其人手上外再无传承,男子仗之纵横北地无往而不利,目见之人全都传说其威名。

    如今大概第一回在神京显现。

    礼毕之后高阁出剑。

    他的剑如同舞袖,又如同流星,流光如火,妖妖烨烨,那确实是从没见过的剑术。

    一剑刺来,裴液于此时头一次用出了第二式剑招,是为【援树】。

    两剑一交,就如火星遇油,一瞬间两人剑招蓬然绽放,几乎省略了一切试探的步骤,叮铛交错,你来我往。

    高阁极具张力的姿态在剑台上来回变换,裴液手中《玉翡剑》如连串玉珠般倾泻出来。

    少年显然是第一次遇见这两门剑,但观者中很多人已瞧出来了——高阁分明是进攻者,但他的脚步范围缩得越来越小,少年分明是接剑,在他周围游曳的幅度却越来越大。

    就好像渐渐被黏附上去一样。

    直到高阁全然立定不动了,少年却依然在他周围叮当交剑,仿佛再也无法离开这个范围。

    《丽牲》

    北地江湖中传说,长着半张脸的人有一柄能把人拴住的剑。

    渐渐高阁用剑越来越慢,裴液也接得越来越慢,几乎要有一搭没一搭了,但他们依然保持着这个方位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这样。”裴液忽然道。

    这门剑从一开始目的就不是剑招,而是气机。从交手的那一刻开始,两柄剑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,越斗剑,越密不可分,直到如今全然无法脱离。

    确实是一门妖异之剑。

    “裴少侠包容。”《丽牲》是他的成名之剑,《玉翡》却显然不会是裴液的底牌。

    人们至今既没看见那传说中的仙人羽翼,也没见到那割喉四皇子的破天一剑。

    “那么你要如何胜我呢?”裴液问道。

    “《丽牲》之后,可生《妃火》,我将以《妃火》之剑斩栓系之人。”

    “请。”

    高阁立定,裴液也在原地立定不动,他的气机已全被高阁锁定。

    高阁一剑刺出,在空气中摩擦出鸟翼般的艳丽火焰,裴液“叮”的一声接住。

    然后他松手,长剑离手而去,然后如流光射影,一掠从高阁颈前划过。

    高阁举剑定定不动,几缕丝发飘然而下。

    裴液微微一笑,飘折的玉虎掠出一个十数丈宽的回弧,从众席之上飘过,越来越慢,越来越温柔,直到锵然一声,如尾燕子般投回了裴液举起的鞘中。

    “好剑。”裴液道,“承让。”

    高阁深呼吸一口,退后几步,还剑归鞘,低头用力一抱拳。

    宴场升起些嘶声和悉索的言语,许多人仰头去看北面的主位,崔照夜眼睛湿湿亮亮地看着台上少年,想说自己是不是该上去主持了——实际上她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和握着剑的他说话——席上还有许多人是觉得刚刚的剑斗有太多没看懂的地方,正在犹豫是不是可以开口询问。

    但最终谁都没讲话。因为北面的殿下一句话也没有讲,也没改换姿势。

    倒是台上的少年自己转过身,仰起头去看顶上垂下的纱幕了。

    然后他转回头,在席上扫了扫,和刚才一模一样地礼貌抱拳:“云琅余清、箫马剑陈拓两位兄台不在,蜀山楚水霆同窗我们常在剑院切磋,就不劳楚兄下场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……天山【双成】,姬姑娘。”裴液清眸望去,执剑抱拳,“请指教。”

    他看起来是刚刚热过身的样子,石簪雪身边的姬九英正在饮茶,迎着这双眼睛喉咙一噎,一双眸子缓缓睁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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