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 活着

    天色刚蒙蒙亮,雨后的空气中还带着些潮湿冷意。

    巡捕房前的街道上总算是有了人影,有几个胆子大的邻里街坊聚在门口,透过窗户探头往里看去,里面空荡荡的,哪还有老赵和陈渊的影子。

    “唉,还是没了.......”

    “老赵多好的人啊,前些年我家里难,他还偷偷塞给我钱......”

    “谁说不是呢,巡捕里就属他最好说话......”

    人群里一片惋惜的唏嘘。

    “总捕头来了!”

    这时有人低喊道,众人连忙抬头看去。

    江龙带着王猛大步走来,身后还跟着几个巡捕,他神色严肃,听着周围的议论声,心中最后那点渺茫的希望也沉了下去。

    果然,奇迹并没有那么容易发生。

    他正欲转身离开时,路边街坊的对话声却传入耳朵里,

    “昨天晚上那唢呐声,听得让人头皮发麻......”

    “我好像还听到别的声了......像是什么东西‘咔嚓’一下碎了?”

    破碎声?

    江龙脚步猛地顿住,锐利的目光扫向说话的那人,

    “你确定?除了唢呐声,还听到了别的?”

    那人被总捕头盯着,还有些紧张,但还是点点头,“是,大人,小的听得真真切切,像是什么瓷器摔了。”

    江龙眼神一凝,立刻对着身旁几名总房巡捕下令,

    “搜!以巡捕房为中心,三十丈内,仔细搜!任何不寻常的东西,碎片、痕迹,一样都别放过!”

    “是!”

    几名巡捕立刻散开,弯着腰,在附近仔细翻查起来。

    周围的街坊邻居们看见这一幕,立刻明白肯定是总捕头大人想到了什么。

    不用多说,之前那些受过老赵恩惠的街坊们便主动加入了翻找的队伍。

    不到一刻钟,一个街坊在不远处一个墙角喊道,

    “大人!这里有东西!”

    江龙快步走过去,只见那街坊捡到一片拇指大的青白色瓷片,断口处崭新。

    “只有这一片?”

    江龙接过,仔细端详。

    “附近都找遍了,就这一片,像是碗或者碟子的碎片。”

    江龙眉头紧锁。

    一个摔碎的瓷碗?

    他脑海里思绪飞快。

    若是老赵和陈渊被喜轿“娶”走,无论是凭空消失还是被拖入轿中,都没有理由去摔碎一个碗,更何况还是在距离屋子这么远的位置。

    再者,为何这碗只剩下了一片碎片?

    在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凶地,谁会来收拾?又为何要收拾?

    除非......

    昨夜这里发生的,不只是喜轿索命那么简单......

    有人在事后匆忙清理过现场,只是由于时间紧迫或者心慌意乱,遗漏了这一片。

    江龙捏着手中那片冰凉的碎片,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。

    也许,老赵和陈渊并没有被喜轿带走,他们遇到了别的“事”,而这“事”之后,有人试图抹去痕迹。

    “王猛。”江龙声音低沉。

    “属下在!”

    “传我命令,”江龙一字一顿,斩钉截铁,“调动总房所有人手,联络其他两处巡捕房协同,给我把黑水镇翻过来查!酒楼、客栈、医馆、民居......一处都不许漏!”

    “重点排查所有可能与老赵、陈渊有过接触,或者昨夜行踪可疑之人!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眼中寒光闪烁,

    “活要见人,死——要见尸!”

    王猛意识到总捕头这回是要动真格地搞一次大动作,眼神流露几分亢奋,低头领命。

    “是!大人!”

    望着王猛带着人远去的背影,江龙开始思考一个问题,自己为何要对这件事如此上心,毕竟这世道上每天失踪或者横死的人不计其数。

    老赵和陈渊巡捕的身份固然是一方面。

    可最重要的是那些满口称赞老赵的街坊邻居们,是那个年轻人说出“一线生机”时的明亮眼神。

    他回想起年轻人的话——

    “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尽好本分,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线生机。”

    少年在西区屠宰市场持刀仗义的事,江龙已经知道了。

    你已经尽了你的职责本分,那我也会竭尽全力、尽我所能为你争取到一线生机。

    .......

    老赵猛地睁开眼,视线模糊了好几秒才变得清晰。

    映入眼帘的是潮湿的石墙,挂着一盏昏暗、跳动的油灯,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草药味道。

    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,却听到了“哗啦”的铁链声响,手脚沉重异常。

    老赵低头看去,粗重的镣铐锁住了他的四肢。

    这是......哪里?地牢?

    喜轿呢?小陈子呢?

    念头刚起,混乱的记忆碎片猛地涌上脑海。

    猩红的花轿,无面轿夫,纸人,横刀......

    横刀!

    掠空的寒光,染血的刀尖。

    老赵突然想起自己做了什么,以及陈渊那错愕、悲伤、难以置信的眼神......

    老赵心脏骤然缩紧,痛得他几乎窒息,喘不上气。

    我......我害了小陈子?!

    不,自己怎么会......怎么会对那孩子出手?!

    恐惧和悔恨顿时涌上老赵心头,换作是旁人也许会直接心神崩溃。

    可老赵毕竟在这诡异世道摸爬滚打了半辈子,他使劲咬牙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。

    在那一刻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听使唤,自己动了起来......

    噬魂虫!

    是了!是那玩意!

    只有那邪门的虫子,才能做到这种事!

    可那虫子是什么时候......谁有机会......

    这时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停在牢门外。

    老赵抬起头,借着墙上油灯的光芒,看清了来人的脸。

    王杰。

    那张一向敦厚老实的脸,此刻在昏暗光线下,没什么表情,平静得有些陌生。

    所有的线索和猜疑,在此刻轰然贯通!

    “是你......!”

    老赵双眼通红,声音嘶哑,

    “畜牲......你这个畜牲!!!”

    老赵猛地向前一挣,铁链哗啦作响,脖颈处青筋暴起,目眦欲裂,就连眼角都裂出丝丝血迹,

    “为什么?!老子哪里对不住你?!陈渊哪里对不住你?!你要用这种阴毒手段害我们?!”

    王杰站在牢门外,静静地看着老巡捕暴怒,眼神闪过一丝复杂,

    “赵叔,我也不想对你们下手的。谁让你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,上面让我清理干净,我本以为你们会死在喜轿手里,没想到你们竟然福大命大找到了法子。赵叔,我没得选,这是你们逼我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该知道的事?狼妖的事?!”

    老赵浑身一震,哪怕他已有预料,但听见王杰亲口承认,心中怒火更加旺盛,

    “你竟然真敢帮着那些人养妖害人!你知不知道狼妖吃的是谁?!是南市卖菜的张婶,是修鞋的李伯!”

    “那些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,张婶当年还抱过小时候的你!!”

    “你给这种畜牲当狗,就不怕哪天没用了也被人拿去喂了妖怪?!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想吗?!”

    似乎是“给人当狗”这个话戳到了王杰的痛处,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扭曲,他猛地抓住牢门栅栏,眼底翻涌起压抑多年的怨毒与不甘!

    “赵叔!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!!”

    他喘着粗气,嘶吼道,“就因为我刚进巡捕房那年,不懂规矩,遇见了镇长老爷家公子当街欺辱民女,秉公阻拦了几句!就因为这‘一点小事’!”

    “从此以后,有功都是别人的,有过全他娘算我的!十年啊!赵叔!整整十年啊!我像条狗一样任人踢打,就因为我为人老实!嘴笨不会说话!那些钻营奉承的小人步步高升,我呢?!我秉公正直,我得到了什么结局?!”

    老赵张了张嘴,没能立刻吐出声来。

    这件事他记得,当年王杰年轻气盛,眼里容不得沙子,是他豁出去这张老脸,四处求情,才勉强保下王杰那身官皮。可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。

    自那以后,王杰就像是被边缘化了,被钉死在角落里,再也无人问津。

    “你当年替我求情,我念你的好。”

    王杰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

    “可你知道吗?他们背地里都说,王杰这人‘不识时务’,‘有人保也是烂泥扶不上墙’。我拼了命想做出点样子,可谁给我机会?我小心翼翼、如履薄冰,换来的又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赵叔!我也想过几天像人的日子啊!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低了下去,却带上了几分狠戾,“可这世道......这世道他不给老实人活路啊!他们只需要听话的狗!”

    “所以......你就把自己变成了一条更凶的狗?”

    鼻间时刻萦绕的草药味道,令老赵想明白了许多,那些罕见的化尸毒恐怕便是出自此处。

    他声音中带着疲惫,怒火烧尽后,只剩下深深的悲哀,

    “去替那些真正吃人害人的豺狼卖命,残害无辜?王杰,你爹济世行医一辈子,仁心仁术,你就用他教你的本事,去调制那些害人的毒药,去养那些吃人的妖物?!”

    “别提我爹!”

    王杰猛地打断他,眼眶瞬间通红,喉咙剧烈颤抖着,

    “他还整天以自己儿子是总房巡捕为荣!他......他什么都不知道,他只知道守着他那些没用的仁义。他救不了我......谁也救不了我!”

    老赵望着王杰扭曲的脸,心口发堵。

    他知道当年那个刚成为巡捕时眼里闪着光的年轻人,已经彻底变成妖魔一样的存在了。

    他的心渐渐麻木,声音沙哑道,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不杀我?”

    王杰眼中闪过一丝贪婪,他舔了舔嘴唇,压低声音道,

    “那天晚上我送你回去后,我并没有离开......我亲眼看见陈兄弟追杀那个死士!身形快得像阵风,使用的刀法比我们总捕头的都厉害!”

    “普通巡捕能有这本事?”

    老赵心中一突,难道他发现了陈渊的特殊?

    可没等他细想,王杰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,原来他已经被欲望冲昏了头脑,满脑子都想着该怎么往上爬,

    “赵叔!陈兄弟的底细我很清楚!一定是你传了他什么珍稀武学!您老藏得够深啊!”

    “这样,赵叔只要您把那套功夫交出来,自由我不敢说,但至少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!”

    老赵闻言苦笑,他想起陈渊学赵氏逃艺的时候,不过半柱香便能练到圆满,那是他自身的造化,哪里是什么珍稀武学。

    可此刻他心神俱灰,自己亲手害了小陈子,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,坦白道,

    “我没有什么神奇武学,你杀了我吧。”

    “还嘴硬!”

    王杰冷笑一声,眼神阴狠,“赵叔,我敬你是前辈,你最好好自为之。”

    见老赵干脆直接闭目不语,王杰脸色一沉,冷冷道,

    “赵叔,我知道你骨子硬,可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,你好好想想吧。”

    说罢,他便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馒头,往地上一扔,馒头滚过满是灰尘的地面,停在老赵脚边。

    王杰冷笑一声,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见他离开后,老赵想要尝试挣脱镣铐,却发现自己浑身使不上力气,应该是中了软骨散之类的药。

    他靠在石墙上,环顾这潮湿的地牢,思索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。

    忽然想起多年前王老大夫闲聊时说过,医馆地下有个药材库,不过现在看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用过了。

    “小陈子......”

    他喃喃道,心中涌起无尽苦涩,是自己害了那孩子。

    他回忆起昨夜的事,每一个画面都令他心如刀绞......

    记忆忽然停在最后一个画面,陈渊在被喜轿的诡异力量抹除之前,回头深深看了自己一眼,嘴唇微微动了动,好像说了什么。

    虽然隔着重重雨幕,但老赵还是勉强看清楚了。

    那口型似乎是——

    等我。

    “等我......?!”

    老赵浑身一震,呼吸瞬间急促起来!

    他不是在告别,不是在绝望,而是在说......等我!

    陈渊若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,绝对不会说这话!

    除非......他发现了什么!

    他找到了生机!

    他相信自己能回来!

    这世上最相信陈渊的人,莫过于老赵。

    因为他亲眼见识过他的不凡。

    一股求生的欲望骤然从心中升起!

    老赵看向地面上的干硬馒头,用尽力气慢慢挪到馒头旁,不顾灰尘地用力咬下去,一口一口咀嚼、吞咽,

    “我得活下去......”

    他眼神重新变得坚定,

    “无论如何......我得等着小陈子回来.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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